第60章 第 60 章_阴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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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这几日,除了我太学相关的事宜外,你也多留意些关于孟氏阿彰的传言,莫要让人平白污了孟氏阿彰的声名,特别是,当这些事情涉及到我太学的时候。”张学监道。

  “是。”张婶先应了一声,随后面色有些犹疑,她快速抬眼,觑了觑张学监。

  张学监看见,便问道:“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你也会知道的。”

  张婶笑了笑,问张学监:“张生,可是我太学里近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跟孟氏阿彰有关?”

  张学监也不瞒着张婶,反正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史磊的事情张婶很快也会知道的。

  听说今日里童子学东厢房史磊的表现,张婶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想了一阵,问张学监:“张生是担心会有人借着这件事抨击孟氏阿彰?”

  毕竟,孟氏阿彰作为太学生员,才刚第一日入读太学,就将一位在太学童子学里授学多年的先生“请”出了童子学乃至是太学,旁的不说,起码事多是真的。

  就算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事情的因由未必就在孟氏阿彰身上,但倘若有人往那个方向推一把,也是能够轻易引导出对孟氏阿彰的不满来的。

  史磊可是太学童子学里的先生!先生的身份,天然就压制着生员,在寻常百姓心中,学生就应该礼让先生,哪怕先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甚周全,学生也只能受着。

  这是先生所握有的知识带给先生的权利。

  而知识,所有人都知道,无比无边的贵重。尤其是寻常的百姓,他们更知晓知识的宝贵,也更渴望知识。

  他们不会去想,对于出身安阳孟氏的孟彰来说,史磊所握有的知识即便贵重,也没有贵重到需要他来容忍史磊曾经对他生出的恶意,需要他承担自己的人身安全的风险继续接受史磊的教授。

  他们只知道,如果他们是史磊的学生的话,他们一定不会这样做。

  史先生又不是真的对孟氏阿彰出手了,只是曾经有过这样的恶意而已,史先生不是也悔过了吗?他不是什么都没做吗?何必这么严苛?何必这么无情?

  他们会转了头来谴责孟氏阿彰,认为他刻薄,觉得他无情冷血

  也所以,甚至都不需要司马氏一族又或者别的什么有心人多做些什么,只要稍稍一引导,孟氏阿彰在这帝都寻常百姓心中,便也会多了些恶感。

  这些恶感或许还无法影响孟氏阿彰什么,但却是动摇孟氏阿彰声望根基的开始。

  世家子的声望,虽然不能说就是他们的立身根本,但也是很重要的。

  常年在街闻巷议中浸淫的张婶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肃容点头,应道:“张生放心,我明白的。”

  张学监点点头:“但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史先生真的悔过明悟,太学也不会将事情做狠做绝。”

  张学监抬眼看向张婶:“不会让你太难做的。”

  张婶笑了笑,说道:“希望吧。”

  就张婶自己,她还真希望史磊史先生还没有忘却本心。

  并不只是因为唯有这样,这事情才不至于闹得那样的难看,才让她这边奔忙劳碌,也是因为张婶不希望史磊这个太学先生因为这件事情声名尽毁,那真的太遗憾了

  张婶心下暗自摇头,又看张学监没有更多想要吩咐她的事情,便跟张学监告辞,退了出去。

  张婶离开以后,张学监简单收拾一阵,也起身,往童子学的学舍去。

  在童子学的学舍外,张学监看到了史、黄、邵三位先生。

  自罗学监离开后,这三位先生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往童子学学舍的方向走近一步。

  倒不是他们心中对太学、童子学生出了怨望,而是

  他们在避嫌。

  见到从外头走进来的张学监,史、黄、邵三位先生都露出了笑容,来跟张学监打招呼。

  “张生。”

  他们这样唤张学监,就像往日里见到张学监一样坦然而平静。

  张学监仔细看过这三位先生,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七分的惋惜。

  早知此时,如何没有早早做好准备呢?

  张学监这一瞬间的沉默没有人发现,又或者是发现了也没有人表现出来。

  “你们三位在这里叙话?”他问。

  史、黄、邵三位先生各自颌首,都道:“是正有些事情商量,不好打扰学舍里的那些学生们,便在这里说。”

  “张生有事?”史磊问,“那你且去吧,不必太在意我们。”

  这一句话,似乎不单单只是说此刻此时。

  张学监转了目光看过去。

  史磊仍旧含着笑,眸光坦荡清肃,直身站立在院门边上。

  黄、邵两位先生俱都没有说话。

  “嗯。”张学监点头,说道,“是有些事情,那你们继续吧,我先去忙了。”

  看着张学监越过他们走向学舍里的身影,黄、邵两位先生沉默一阵,又转了目光去看史磊。

  史磊正对他们笑:“好了,我们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事情就能有结果了。”

  黄、邵两位先生心下暗叹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果真继续下去。

  “其实,”黄先生顿了一顿,抬眼笑着说道,“这么多年在童子学里待着,每日兢兢业业教授这些个小郎君小女郎,我都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待过了这一遭”

  “我想休息一阵。”

  “或是赏花,或是踏青,或是与诸位友人闲聚”

  “忙碌得这样久了,我都快要忘却清闲到得是怎样一种惬意的感觉了。”

  邵先生侧目看他一眼:“呵呵,赏花?你院子里的花难不成还活着?”

  黄先生僵了一瞬,才想起这一点。

  他一拍手,惊道:“坏了!我院子里的那些花!!”

  邵先生得意地笑开。

  “我就知道,按着你的忘性,你院子里的花要还能活得好好的才稀奇呢”

  史先生含笑,看着两位友人互损,时而哈哈大笑,在旁边幸灾乐祸,时而帮着拉架圆场,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张学监听着后头的动静,脚步不停。

  西厢房里的顾旦看着从中庭走过去的张学监,紧掐着手上的笔杆,皱眉看着门口的方向。

  “竟然是张学监来了?”旁边也在留意着外头动静的太学书童低声惊呼。

  “看来是真的有事,而且还不小”

  “那可不!连张学监都到了啊!!”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谁知道呢”

  张学监走过中庭,径自停在了童子学的学舍外头。

  此时蔡骏先生的讲课也正正好告了一段落。察觉到外头站着的张学监,蔡骏先生暗自叹了一口气,从学舍里走出来,对张学监一礼,问道:“张生?”

  张学监对他点点头,目光只一偏,就落到了坐在学舍最后头的孟彰身上。

  “阿彰,我有事找你,你出来一下。”

  孟彰一点不惊讶,也没有任何异色,他点了点头,便从条案后头站了起来。

  只是他还没有往外走出几步,坐在他前头的王绅就已经伸手,拉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孟彰停住脚步,看向王绅。

  王绅抬头冲他一笑,却是也站了起来。

  他拱手对学舍外头的张学监一礼。其礼仪之周全,姿态之恭敬,足可称作典范,如果不听他说的话的话。

  “学监,请问你找阿彰去,是为的什么事呢?”

  张学监还没有说话。

  分别坐在王绅左右两侧的谢礼、庾筱,以及坐在他更前方的李睦、明宸、林灵,也都站起身来,各自对张学监一礼。

  学舍里的其他小郎君小女郎虽略慢了些,但也都很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对张学监行礼。

  这些小郎君小女郎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张学监,却已经将他们的态度和立场表现得清晰无比,绝对不会让人错认。

  张学监面色不动,但就站在他身侧的蔡骏蔡先生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他快速回身,往学舍里看去。

  从领头的王绅、谢礼、庾筱、李睦、明宸、林灵,到尾从的白星、花萦、石喜以及更多的小郎君小女郎,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被护在王绅后头的孟彰身上。

  怔愣了少顷,蔡先生低下头去。

  在这一件事情上,童子学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跟孟彰,确实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上。

  不论这件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只要那个人是太学童子学的生员,是他们的同窗,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就不会容忍事情被轻易揭过去。

  这不仅仅是在保全那个同窗,也是在保存他们自己。

  他们不能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但今日这一遭,童子学里的这些小郎君小女郎态度如此果决,如此坚定,真的就只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同样受到威胁吗?

  不,不是。

  他们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好进一步拉近他们与孟氏阿彰的距离,好真正将同窗的身份和情谊确定下来。

  有什么

  是比同仇敌忾,更能快速增进双方之间的情谊的吗?

  没有了,再没有了。

  这些小郎君小女郎心思敏捷,捕捉机会的能力非同寻常,但是,他们小觑了孟氏阿彰啊

  蔡先生想着刚才瞥见的孟氏阿彰面上的神色,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是的,方才那一瞬间,孟氏阿彰面上有奇异,有动容,也有笑意,看上去真真就是一个被同窗的深情厚谊触动了的小郎君。

  可是,可是!蔡骏却觉得王绅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的仗义举动背后的小心思,这孟氏阿彰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洞若观火。

  “不是什么大事,”微妙的静默之中,张学监开口说话了,他道,“只是学里有些事情,需要问过孟彰的意见而已。”

  学里有些事情,需要问过孟彰的意见?

  这样一句话,虽是什么都没说,但也是什么都说了。

  王绅知道,他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他需要适可而止。

  但是

  王绅跟谢礼、庾筱、李睦等一众邻近的小郎君小女郎交换了一个视线,最后看向了孟彰。

  事情的关键,始终在孟彰。

  而孟彰正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沉吟。

  还拽着孟彰一片衣角的王绅手上用了些力。

  孟彰察觉,略抬起目光来看王绅。

  那目光里,带着些询问的意味。

  王绅看了站在学舍门口处的张学监一眼,低声问孟彰道:“阿彰,你的意思呢?”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王绅已经特意压低了声音,但在场所有人,都是入了道的修行者,有修为在身,耳目不俗,王绅的话所有人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张学监更明白,王绅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他在再一次,对张学监、对童子学、对太学,表明他的立场。

  王绅之后,谢礼、庾筱也都很快跟上。

  他们各自压低了声音跟孟彰说话。

  “对啊,阿彰你是怎么想的?”

  “别怕阿彰,我们都站在你这边的!”

  孟彰郑重颌首,领了王绅、谢礼、庾筱乃至更多往他这里看来的、无声表明态度与立场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的心意。

  “学监不是说了吗?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问一问我的意见而已。”孟彰道,“应不是什么祸事。”

  “多谢诸位同窗好意。”

  王绅郑重看他一眼,松开了抓着孟彰衣角的手,同时往侧旁站去,让出道路来。

  孟彰拱手,无声与王绅、谢礼等一众童子学小郎君小女郎一礼,抬脚向张学监走了过去。

  不得不说,看着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你来我往像模像样地相互谋算,却点到即止,也是作为师长才能拥有的待遇。

  毕竟,到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真正长成以后,这样的点到即止,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压下心头翻涌而起的慨叹,张学监对旁边的蔡骏蔡先生点头,说道:“你继续看顾着他们。”

  蔡骏蔡先生躬身低头。

  “我们走吧。”张学监说了一句,便领着孟彰往外走。

  见得张学监、孟彰两人从童子学的学舍走出来,一直站在院门边上的史、黄、邵三位先生暂时停住了话头,往他们那边看过去。

  张学监脸色不动,带了孟彰便往东厢房去。

  东厢房里如今一个人都没有,正适合他们谈话。

  孟彰抬头,遥遥往院门边上看过一眼,正正就跟史磊史先生对上了视线。

  史磊怔愣了一瞬,少顷后,他露出一个带点歉意的笑容。

  孟彰停下脚步,拱手对这边厢行了一礼。

  黄、邵两位先生见得,愣了愣,旋即大喜。

  “这是,这是”

  “孟彰他是那个意思的吧?他原谅了阿磊?”

  史磊站在原地,缓缓扬起一个笑容。

  那笑,足可与朗月相辉映,放松至极,清亮至极。

  黄、邵两位先生看见,心里最后压着的一点阴霾彻底散去。

  到这个时候,他们是真的不用在担心史磊这个同僚友人了。

  不必担心学里会不留情面、一点体面都不给史磊留;不必担心安阳孟氏、孟彰秋后算账;更不必担心史磊自己心里过不去,始终存着这个疙瘩,乃至最后陷入偏执,真正地万劫不复

  张学监没有多说什么,在旁边略等了等,才继续往东厢房内走。

  孟彰跟了上去。

  在东厢房中站定后,张学监回身凝望着孟彰:“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想要问你什么事了?”

  孟彰点了点头,并不瞒着人:“学生知道。”

  张学监微微颌首,随后却是一整神色,严肃且认真地看定孟彰。

  “那你的意见呢?”

  孟彰稍稍抬头,不避不让地迎着张学监的目光。

  “史先生确实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童子学乃至是太学了,但学生以为,史先生到底什么都没做过,学里可以容情一二。”

  哪怕是孟彰的前生,也没有人家只是想一想,完全没有付诸行动就给人家判刑的。

  何况,孟彰也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史磊确实不愧是能在太学童子学里授学多年的博士,他的品格相当不俗。

  就方才那一瞬间的事,史磊比孟彰自己更过不去。

  如果孟彰不愿意抬这一手,非要拿着这件事不放

  不论太学里到底怎么判处,也不论旁人是怎么的论说,史磊史先生心里就始终存在着一份枷锁。

  孟彰心下更深处,有一丝慨叹闪过。

  品格越是高尚的人,其实就越容易背负道德上的包袱,越不能容忍自己的越线。

  张学监细看着孟彰,神色不动,只再一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学生确定。”孟彰又一次点头。

  阴灵的道路很艰难,史磊史先生一生清誉也同样难得,既然史磊史先生已经斩断了那份贪念,孟彰同样愿意稍稍退让一步。

  到了这个时候,张学监才快速露出一点笑意。

  孟彰心念急转,却又拱手,郑重跟张学监拜了一礼。

  “学监,于史先生之事,彰也有所不解,还请学监能为彰解惑。”

  张学监定睛看他:“你想问为什么?”

  孟彰点头:“史先生是太学童子学里的先生,他更在童子学里授学多年彰不信史先生是个轻易就能被贪念动摇心志的人,是以彰心中不解,何以史先生会在见了彰以后,表现得如此失常?”

  张学监沉默一阵,只凝望着孟彰,久久没有说话。

  孟彰再拜得一拜:“彰今日在太学,有诸位先生、学监看顾,倒不必太过担心己身的安危,但彰并不是日日都留在童子学里的,彰留居府上,每日来往于府上及太学,日后或许还会往外出行”

  “彰不愿平白无故就丢了性命,沦为他人口粮或炼材,还请学监能与彰明说。”

  张学监缓慢道:“但你应该清楚,你身边有安阳孟氏的力量在护持看顾着你。”

  若不然,孟彰为什么能在阳世的安阳郡里长到身体支撑不住灵魂方才夭折?若不然,孟彰又怎么能够一路无事地从安阳抵达帝都洛阳?若不然,孟彰在帝都洛阳里的这段日子,又怎么会平安无事?

  孟彰摇摇头。

  “学生能在阳世安然长至这般年岁,确实是蒙赖阿父阿母看顾庇护,但那大抵也有学生长年卧床,足不出户的原因;在安阳里”

  孟彰扯了扯唇角。

  “安阳,是孟氏的地盘。”

  这一句轻易带过后,孟彰又面色不改地继续。

  “但学生不可能一直这样平安和顺,”他道,“所以,学生还是想要知道原因。”

  他想要知道为什么史磊会对他生出贪念,;他想要知道真正触动史磊这些人的,到底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他想要,也必须要,将那会给他带来危险的东西给死死拽在手里。

  他不想死。

  这个世界很精彩,他想活下去;他身上背负着阿父阿母及兄姐的深情厚意,他不能轻易死去。

  他想活!

  稳稳当当地活下去!!

  孟彰身上那一瞬间骤然爆发的决意,直叫张学监瞩目。

  张学监快速沉吟一阵,到底还是跟孟彰说明白了。

  “你身上隐藏着一股极其生活灵动的生机。”张学监道,“这股生机无比契合阴世天地,几乎能与天地同呼吸。”

  能与天地同呼吸,是什么样的概念?

  张学监不必明说,孟彰自己就已经清楚了。

  他可也是修行者。

  为什么会有“万劫阴灵难入圣”的说法?为什么阴灵的修行就是要比阳世生灵的修行艰难太多?

  孟彰都知道。

  不仅仅是因为阳世生灵比之阴灵,更多了能护持他们魂体、能帮助他们在天地间行走、能帮助他们参道修行的肉身皮囊,还因为阴灵自身,更因为阴世天地。

  丢失了肉身皮囊,阴灵在天地中行走、修行,就都是在消耗魂体更深处的生机、元气。

  如果说阳世生人是外加了一层水闸的水池,那么阴灵的那一层水闸就已经丢失不见了。

  没有了水闸,水池里的水就一直在往外流淌。即便随着他们的修行,上流还有更多的流水补进水池里,但水池的水时刻不停地外流,也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没有了肉身这个水闸,阴灵这个水池的水想要得到增长,那实在是艰难。

  而除了阴灵自身以外,阴世天地本身,也是一重影响。

  修士修行,不独独只是养气、炼气那样简单,随着修行台阶的步步往上,修士终将触碰到道。

  道,乃是天地的规则。

  《道德经》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们这些阴灵,最初时候乃是阳世中的生灵,在阳世中孕育,在阳世中诞生,在阳世中成长,然后又在阳世中陨亡。

  他们的一生,都在阳世天地的怀抱中进行。

  他们深受阳世天地的影响。更准确地说,他们全身上下都带着阳世天地的烙印。

  其中,越是境界高深的修士,神魂中的阳世天地烙印就越是深刻。

  而阴世天地

  虽然都说阴世天地是阳世天地的映照,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阴世天地就是阴世天地,阴世天地与阳世天地或许相类,但道则却大有殊异。

  他们这些带着深刻阳世天地烙印的阴灵,哪怕能在阴世天地中安居,最后在这方天地里消亡,对于阴世天地而言,他们仍旧只是客人。

  客人,是不能像主人家那样自如且随意的。

  所以,到了这阴世天地里的阴灵,生前越是境界高强,就越是明白这其中的不同,就越是束手束脚,修行也越是难有精进。

  他们这些阴灵,真的就只是亡者。

  或许,他们还清醒地行走在这天地,甚至是自如地来往于阳世,但他们手中的希望,却就像黑夜中最微末的星火,脆弱又黯淡。

  “但你不同。”沉默了一阵后,张学监陡然开口,“孟彰,你与我们不同。”

  “相比起我们这些明明白白的客人来,你,更像是这方天地的归人。”

  孟彰,哪怕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他也几乎能与天地同呼吸

  “你能继续成长,成长的速度甚至不会比阳世天地里的那些骄子缓慢。”

  “这方天地,在包容着你,也在照拂着你。”

  不似他们,几乎时刻都在与阴世天地争峙抗衡。

  孟彰沉默。

  他已经很明白了。

  张学监也知道,但话既然已经跟孟彰说开了,他不介意跟孟彰说得更明白一点。

  “你在我们中间,可谓是极其的显眼。”

  “也正是因为这份显眼,所以我们这些人,只需一眼,就能确定你的特殊,肯定你的资质。”

  没有人能够质疑这样存在着的孟彰,不论他们再如何想要找到理由去质疑。

  “这方天地如此眷顾于你,包容着你所以不免就有人会猜测,若将你炼化成他的一部分,这天地的眷顾和包容,是不是就能分给他们一些?”

  不必非得是孟彰如今所享有的待遇,只要是一部分,也足够让他们喘一口气,继续将自己的修为往前方推进。

  孟彰心中快速回忆过史磊的资料。

  史磊在太学童子学里,是教授诸位小郎君小女郎道门法脉史章的先生

  道门法脉史章!!

  孟彰抬头,看向张学监:“道门有人曾经尝试过这样的办法?”

  不,或许不仅仅只有道门。还有皇族司马氏,以及诸世家望族。

  张学监只看着他,神色幽深莫测。

  但孟彰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不仅仅有人尝试过,他还成功了。”

  正因为这样,所以哪怕明知道孟彰是自己的学生,明知道孟彰身在童子学,得太学庇护,不是他能够轻易动手的,真正见到孟彰、察觉到孟彰殊异之处的史磊史先生,还是生出了贪念。

  哪怕孟彰已经想明白了这些,他面上也只有怔然,而没有张学监以为会看到的惊慌。

  没有。

  丁点都没有。

  很神奇,明明作为太学童子学师长的史磊,不久前才刚对他生出贪念,这会儿已经算是明白了个中因由的孟彰,在面对同样是太学师长的张学监,竟然还能泰然自若,不惊不乱。

  张学监缓缓笑了出来。那笑意从眼底流泄而出,须臾间淌遍他的整张脸。

  “你不怕。”他道。

  孟彰抬眼,直视着张学监。

  “你不怕。”张学监又重复了一遍,才问他道,“为什么呢?”

  孟彰问:“学监你会对我出手吗?”

  张学监摇了摇头,给孟彰一个肯定的答案:“不会。”

  孟彰很自然反问道:“那不就是了?”

  “只这一个原因吗?”张学监问。

  孟彰又一次反问:“不够吗?”

  “倒不是就不够。”张学监道,“只是我想知道还有没有而已。”

  孟彰想了想,回答他道:“确实还有一个。”

  张学监带出了一声疑问:“哦?”

  孟彰道:“学监也好,其他人也罢,真对我出手的话,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吧。”

  张学监继续问:“为什么这样觉得?”

  孟彰理所当然地道:“能与天地同呼吸,得天地眷顾与包容的,都是气运厚重之人。对这样的人出手”

  “气运反噬是一定的,显然也必定会受到天地的厌弃。”

  不等张学监问话,孟彰自己便继续道:“倒也不是说只凭气运反噬、天地厌弃就能让别人望而却步,但是,在没有做好足够准备应对这情况,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又或者是只支付能接受的那部分代价以前,没有人会直接对我出手吧。”

  孟彰想了想,又道:“嗯,是不会有人那般大方地让自己成为旁人的垫脚石的。”

  对孟彰出手,失败了下场自然不用说,成功了之后呢?

  他需要支付对孟彰出手之后的代价,需要面对气运的反噬、天地的厌弃、安阳孟氏一族的反扑。

  哪怕得手了,他必定也不会是全盛状态。

  在这种时候,若再有人对他出手

  他才刚从孟彰身上得到的东西,直接转手不说,他自己也会成为对方取悦天地、换取安阳孟氏人情的契机。

  可谓是彻头彻尾的垫脚石。

  说到这里,孟彰抬头,很是自然地看向张学监:“旁的或许都可以不论,但学监不会是那样的蠢人。”

  张学监笑了笑,不置可否。

  “还有呢?”他只看定了孟彰问。

  孟彰沉思了一阵,再抬眼迎上张学监视线时候,面上眼底尽是困惑不解:“除了这些以外,还能有什么?”

  张学监深深凝望着孟彰,直到许久之后,也还是没有将那句话问出来。

  还有,你为什么那么的镇定?镇定到就似你笃定,此刻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你的性命一样。

  孟彰回望着他,面上的困惑越渐厚重。

  “是还有什么吗?”

  孟彰他甚至还问张学监。

  最后,张学监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去,将孟彰的手捞了过来,带着他往外走。

  “你已经出来一段时间了,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的那些同窗们,怕就会闹将起来了。”

  孟彰的手干燥柔软,没有因为紧张而沁出的汗水,也没有因为紧张而绷紧僵硬。

  张学监垂眼,看向孟彰:“你也不想太过为难蔡先生的吧?”

  孟彰点了点头,乖顺地由着张学监牵着他的手走。

  张学监将他送回了童子学的学舍里。

  他们走入童子学学舍的时候,果真如张学监所说,学舍里的气氛躁动到就要按捺不住了。

  见得孟彰跟在张学监后头完好无损地走进来,被下首一众小郎君小女郎闹得有点焦头烂额的蔡骏当即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顾不上那些快速平和下来的小郎君小女郎,迎上前去,问:“张生,你们话说完了?”

  张学监点了点头:“说完了。”

  蔡骏蔡先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询问的意味。

  张学监面上带出一点笑意。

  蔡骏就明白了,他也跟着放松下来。

  张学监放开了孟彰的手,更轻轻地将他往学舍下首推了推:“回去吧。”

  孟彰回身一礼,往自己的坐席走去。

  诸位小郎君小女郎都在看着他,眼中带着点询问。

  孟彰笑着,悄悄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王绅、谢礼、庾筱这些小郎君小女郎的神色真正完全放松下来。

  这些小郎君小女郎各自跟同伴交换了视线,都看见他们眼底的轻松和欢快。

  孟彰走过这些视线,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低头继续整理案上书籍的时候,只有孟彰自己察觉到的心念在无声地浮动。

  他或许确实是另有一些倚仗的。

  “好了,我们继续。”上首,蔡骏的声音传了下来。

  席中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也快速收敛心神,静心听课。

  孟彰低垂着眼睑,去看书籍上的文字。

  在张学监跟他明说其中缘由的时候,他也以为自己会紧张、会担心的,但事实上是没有。

  他心中,奇怪的安稳、笃定。

  仿佛在听着些笑话。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些不同,也已经想明白,不独独只是因为他穿越者的缘故。但现在看来,他身上的问题,远比他最初预想中的,还要多一点。

  孟彰暗自吐了口气。

  而他自己知道的,也并不似他现在所知道的那样少。

  那就不必着急

  等时间到了,一切也就明白了。

  孟彰翻过一页书,认真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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