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求_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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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求

  相比于薄卿的狼狈,他依旧尊贵,宛若没有七情六欲的神祇。

  人到穷途末路,皆无例外。

  唇角轻勾,燕纵的这抹笑意,透着刺骨的薄冷。

  但泪眼朦胧的薄卿没有看到。

  忍着痛楚,她一步步走到桌案前,抬手将脸上的泪都抹净,倔强地盯着俊美的男人。

  清澈的眸中翻涌着怨怒,愤恨,不甘,最后都归于一片无力的静谧。

  薄卿翕动着唇瓣,尝试了好几次,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想到哥哥在狱中可能遭到的折磨,她终于挤出了第一句话:“王爷,我哥哥无罪。”

  燕纵轻靠椅背,双腿优雅交叠,以一种极尽放松随意,却仍旧不减威仪的姿态,抬眸看向双目通红,眼神却坚定得近乎执拗的少女。

  薄唇微动,他平静地反问:“薄烨罔顾律例,私杀重臣之子,何以无罪?”

  身侧的双手收紧,薄卿的眼神并未因此闪烁,她回道:“曹孟珩欺辱女子,罪有应得。”

  “他是否有罪,自有律法来判。”说着,燕纵的视线落向窗外。

  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往下落。

  “去关窗。”他没什么情绪地吩咐薄卿。

  她真的很反感燕纵这样的语气。

  但平日里薄卿都会选择隐忍,更别提她如今有求于他。

  脚踝剧痛,她还是咬牙走上前将窗户都关好。

  实在无法再行走半步,薄卿便站在紧闭的窗前,再次看向燕纵,声音里终究是多了丝许哽咽:“所以,只是因为相思姐姐是奸细,曹孟珩也已经死了,他的罪就可以一笔勾销?”

  “我哥哥就应该承担所有过错……?”

  泪水再次盈满少女的眼眶,因着久未进食,再加上一上午的奔波,情绪激动,她的眼前已开始泛黑,伴着阵阵反胃的晕眩感。

  用指尖紧紧掐住掌心,身子轻靠在墙上,薄卿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案子是燕纵审,她无论如何都要争取。

  视线自她苍白的脸上移开,燕纵双脚落地,声音平静之余,又透出丝许冷意:“薄卿。”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却让薄卿全身紧绷,如临峭壁。

  “回去,清醒以后再——”

  燕纵的话被骤然崩溃落泪的薄卿打断。

  “我哥哥他如今身陷牢狱!你说,要交给律法,但当时那样的场景他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王爷,你现在位高权重,所有人都要仰你鼻息,看你公正冷漠,高高在上地决断生死,但若这一切发生在你身上,你还能这般冷静吗?”

  她沙哑又激动的声音落下后,屋内一片死寂。

  侯在门口的永安和永乐只觉得头皮发麻,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而跟在燕纵身边十几年的暮河与暮景也有些惊愕。

  谁都想不到平日里看着温婉柔弱的少女,会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

  但燕纵的神情从始至终都很冷淡。

  他自桌案前起身,走到薄卿面前,与她甚至还不足一步的距离,微微俯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清冷的香气强势地驱逐了她鼻息间最后一点干净自由的空气。

  平稳而温热的呼吸像是无形的枷锁,一层一层将她裹缚。

  薄卿知道,自己刚刚的质问多少触动到他了。

  因为十三年前,若他也能像今日这般冷静,就绝不会离开京城寻医,求到父王跟前,也不会在未来的几年承受被放逐边境,九死一生的煎熬。

  “薄卿,与其让本王忆及过去,不妨先仔细想想该如何求人。”

  说话间,燕纵修长的手抬起,带着茧的指腹漫不经心地靠近薄卿苍白虚弱的小脸,在她瞪大双眼,惊恐得屏住呼吸,无法动弹时,那手指轻贴她一缕凌乱的额发,将它徐徐拨至一侧。

  男人的黑眸中倒映着面前狼狈的少女。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眼神较之往常更为深远,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场景。

  强烈的压迫感让薄卿的脑中有过短暂的空洞。

  但很快她又回过神,纵使视线模糊,却依旧拼凑起为数不多的坚强和理智,哽咽道:“十三年前,我父王帮你,险些招来灭族之祸,但他从未想过要你报答什么。”

  “可如今,我们却因为你的到来,屡遭厄运。”

  “但你要求,我便求。”

  “我求你不要计较我情急之下的言语之失,我求你看在往日那一点情分上,网开一面,放过我哥哥,我求你高抬贵手,给我们景阳王府一条生路……”

  说到最后,薄卿早已泣不成声。

  虽然错的不是燕纵,但他若不曾来湘城,至少哥哥和相思姐姐不会有事。

  她真的很厌恶,很想与他划清界限。

  可此刻她只能将自尊全都抛下,一声声地求他。

  她不能让哥哥受苦,不能让哥哥因为一个恶人,前路尽毁。

  他们原本好好的家,不能就这样没了。

  燕纵没有说话,而薄卿很快也没了意识。

  她尚未痊愈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单手揽住薄卿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托她的后脑勺,燕纵无声地看了怀中羸弱的少女片刻。

  他想到了十三年前。

  这一次的确有些历历在目。

  那时他赶回京城,大局已定,他只能求与他一母同胞,已高坐龙椅的兄长。

  求他让他见父王与母后最后一面。

  但他终究没有薄卿此时的幸运。

  薄卿再次醒来时已是晚上。

  侍女们伺候她洗漱之后,梁锦婵喂她喝了碗清淡的甜粥,又看着向来怕苦的女儿眼中含泪,双手捧着碗,一声不吭地仰头,将药喝得一干二净。

  用帕子紧紧掩住唇,含着蜜饯的薄卿拼命压着作呕的**,直到嘴里的苦淡去。

  “卿卿,可要随母妃去狱中看看阿烨?”

  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短短几日便瘦了一圈的小脸,梁锦婵的声音依旧柔和。

  薄卿红着眼眶点头。

  她没有问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更不想去问母亲燕纵是否说过什么。

  一切,等见到哥哥之后再说。

  今夜无月,凉风之中尤带雨后淡淡的泥泞味道。

  她们母女乘着马车,带着给薄烨准备的衣服,食物,药去往大狱。

  牢里阴气森森,墙上沉淀着斑驳的,深浅不一的血迹,或远或近的哀嚎声在耳畔幽然回荡。

  烛火跳动,却驱不散半分阴冷。

  腿脚不便的薄卿被母亲搀扶着,跟在领路的牢头身后,慢慢走向牢狱深处。

  那里有受刑之地,附近关押的也都是重犯。

  十有九死。

  虽是第一次进来,但大体构造薄卿明白。

  心也随着深入,沉到谷底,甚至开始喘不过气。

  薄烨被关在最后一间,门口的牌子上刻着一个“死”字。

  他发鬓凌乱,白色的衣袍上遍布着暗红的鞭痕,坐在靠墙的角落,单腿屈起,手随意地搁在膝上,头低垂着,看不清究竟是睡是醒。

  直到薄卿哭着唤了他一声。

  脚链和手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在冰冷的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哗啦”声,薄烨一步步平稳,却极其缓慢地走到铁栏边。

  他想要触摸妹妹白嫩的小脸,却在咫尺之距时黯然停下,就在他要收手时,薄卿沁凉的双手紧紧包住他遍布伤痕泥泞的大手。

  “哥哥……”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此刻薄卿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未经审讯,哥哥就已被关在死牢,被用上私刑,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她无法想象。

  儿子如此,梁锦婵又怎会不心疼,她一边垂泪,一边示意牢头将门打开,把她们带来的东西递给薄烨,“阿烨,你先上药,将干净的衣服换上,吃点东西。”

  “我们定会想法子救你出来。”

  薄卿也不停点头,哽咽着道:“哥哥,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你再忍一忍……”

  薄烨很清楚妹妹心底的内疚和痛苦,他轻轻回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低声道:“卿卿,就算你出言阻止,我还是会杀了他。”

  “我不后悔,你也没错。”

  “放心吧,哥哥不会有事的,别怕。”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哑意,但语气依旧是薄卿熟悉的温和,让她一直拼命忍在眼中的泪骤然落下。

  “哥哥,我应该阻止你的,对不起哥哥……”

  薄卿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释然,反倒哭得越发厉害,任凭牢头再三催促,母亲如何拉扯,她都死死攥着薄烨的手不放。

  直到他轻柔地将她的五指根根移开。

  这一路薄卿不停回首,努力瞪大双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紧盯哥哥的身影。

  也不曾注意到路过的一间牢房中,站着的梁远祯。

  不管他的目光有多强烈。

  薄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梁远祯忍不住扬起唇角,笑得讽刺。

  许是牢中昏暗,他的神色略显阴沉。

  薄钊不让女儿再去找燕纵。

  他将薄卿禁足,派了十几个府兵驻守在园子四周,无声拒绝燕纵的条件。

  若早知有今日,十三年前他们或许便不该救他。

  因为帮助燕纵,他们陷入夺嫡之争,最后以失败告终。

  为了保住府中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薄钊带着圣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契上京面见先帝,求得恩赦。

  这块铁契自然也被收回。

  所以如今他们只剩世袭的爵位可以用来搏上一搏。

  但燕纵不允。

  他只是命人暂时将薄烨从狱中放出来,免了他的皮肉苦。

  毕竟于他而言,景阳王府中足够有价值的,可以用来交换薄烨性命的,只有薄卿。

  而被软禁的薄卿也是心焦如焚,但不管她如何折腾,始终无法离开园子半步。

  禁足的第三日,她开始断药,绝食。

  永安和永乐纷纷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她,但向来纯善的少女倔强地别过脸,闭上眼睛,置之不理。

  只是片刻后,她终究心有不忍,便起身轻握住二人的胳膊,微微用力,示意她们从地上起来。

  但两个侍女动也不动。

  她们抬头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道:“郡主,你不吃我们就一直跪着。”

  长睫轻颤,薄卿含泪看了她们片刻,最后她退回到软榻边,身子陷进柔软的绒毯里,无力地道:“永安,永乐,你们这样守着我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燕纵想要什么。”

  再怎么愚钝,事到如今也该猜到了。

  抬手接过永安手里的药碗,薄卿垂眸看着里面苦涩浓稠的汤汁,在两个侍女惊愕的目光下缓缓扬起唇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父王和母妃放不下我,又何曾舍得下哥哥。”

  “你们让我去吧。”

  永安和永乐面面相觑,而后再次看向薄卿,坚定地摇头。

  若让薄卿离开雅园,只怕她很难再回来了。

  “你们继续看着我也是无用的,时候到了,他自会让人将我带到跟前。”

  “反正,我不会再让哥哥被关进阴森肮脏的囚牢。”

  “我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缓缓躺下,薄卿背对她们,双手攥住身下的软毯,合上眼睛,任由泪水一颗颗滑落进去。

  少年帝王坐拥江山,而那最切实际的无上权柄却都在燕纵手里攥着。

  就算没有哥哥的案子,他要她,她也别无选择。

  或许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济于事。

  他们对燕纵的旧情,他一点不念,甚至还这般明晃晃地趁火打劫,仗势欺人。

  她原先竟还崇拜,甚至同情过他。

  当真可笑。

  审讯前夜,暮景拿着象征燕纵身份的金令来到雅园,将薄卿请进月阁。

  他在月阁顶楼。

  薄卿提起裙摆,拖着虚弱的脚步,一层层走上去。

  男人依旧穿着与夜幕极为相衬的黑色锦衣,上面绣着的图腾虽不及繁星耀眼夺目,却也勾勒出无与伦比的尊贵与深沉。

  他负手站在围栏旁,视线不曾俯瞰脚下的城池,而是望着无尽的远方。

  薄卿静静地站在凉风之中,清澈的眼睛里却只有他的身影。

  这样的男人,心里不会有儿女情长。

  “过来。”燕纵淡淡地道。

  而薄卿放下了扶着门的手,跨过门槛,来到与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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